平民百姓的人生更像一趟被烦恼和无奈裹挟着的苦行|二湘空间
迷茫的余生 作者近照
路呵,路(上)
文/李三铁
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,平民百姓的人生更像一趟被烦恼和无奈裹挟着不得不走下去的苦行。挑着担低着头,爬山涉水栉风沐雨,来不及欣赏沿途风景,就在精疲力竭的时候,一抬眼——已然瞥见了前方的终点。
一
汉川县在江汉平原东部,汉江自西向东流经整个县域。一九六三年十月,我出生在江边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里,家中兄弟姊妹五人,排行老三;没错,贱三爷。
人民公社时代,辽阔的平原上尚没有几家工厂,湖塘密布,河渠纵横,田畴和农舍就散落在湖畔、河边。虽是著名的粮、棉、鱼产地,可收获的产品上交后所剩无几,家家户户缺衣少食一贫如洗。盐粑就稀饭,白菜煮面糊,记忆中最深刻的便是饥饿,肚子似乎从未填饱过。
然而,生活虽然艰苦却充满了欢乐。少儿时期,伙伴们一起上树掏鸟蛋,下河捉鱼虾;到了读书的年纪,放学后帮家里拾柴火、打猪草,假日里还参加生产劳动,栽秧割麦、锄草除虫。
每到夏季,村前的汉江就成了我们的游乐场,不到十岁时已经能够结伴游过去再游回来,累了就在江堤内的沙滩上嬉戏,滩地上生长的西瓜是消暑解渴的佳品;到了晚上,带上竹床、凉席躺在江堤上乘凉,晚风习习,仰望夜幕下闪烁的群星,心中憧景着美好的未来……
那时候,为了让学生早日毕业回生产队参加劳动,汉川县正在实行“教育要革命,学制要缩短”的政策。我们这一年龄段的孩子初中和高中都只各读了两年,到中学毕业时,大都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。
汉江
一九七九年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三个年头。对于农家子弟而言,高考意味着什么?不像后来,老师会拿着草鞋和皮鞋给学生做宣讲,跟大多数孩子一样,我心中其实也不明白,甚至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。我只知道,高考取代了毕业考试,每个学生都握有一张准考证,考试是在另一所学校进行的,比平常要严格得多。考试结束后,我和伙伴们一道正式成为了一名公社社员,正值夏季,每天在农田里给棉苗打药除虫。
一天下午,我们打完一桶药背着空药桶从齐胸高的棉苗田里走出来,来到公路边的水渠取水配药后站在树荫底下休息。太阳像团烈火似地炙烤着大地,石子铺就的公路上,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从县城方向摇摇晃晃地驶过来,车尾尘土飞扬。
“三铁!”汽车开到跟前时,一个熟悉的声音盖过轰隆隆的噪声传进耳朵里。定睛一看,班主任夏老师正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朝我招手:“明天、明天……”
傍晚收工后,我在汉江里洗完澡,回到家正准备吃晚饭,一个同学过来通知说,夏老师要我明天上午到学校去一趟。“不是已经毕业了吗?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啊?”我心中糊里糊涂的。
第二天来到学校,这才发现不只我一人还有近十个同学也都返校了。夏老师说:我昨天去县里拿到了同学们的高考成绩,恭喜大家,你们的成绩都达到了第一批省级中专和大学录取分数线,以后要去大城市读书,就要成为城里人了。“什么?还要读书啊?”老实说,从小学到高中已经读了九年,耽误了不少时间呢,我现在只想着回生产队干活帮家里挣工分。夏老师反反复复地跟我们讲解,大伙心里才慢慢明白了一些。
我们那届毕业生共有五个班两百多人。我学的是理科,平常学习虽不怎么努力,但成绩一直都还不错。那年大学理科录取分数为二百八十五分,我考了二百九十九点五分,在六个达到大学录取分数的学生中,排名第三。
拿到成绩单后没过几天,我们再次回到学校。一张刊登着学校及专业名称的报纸放在课桌上,同学们围坐在一起开始填报志愿。老师中没有一个人念过大学,加上暑期放假,所以也没人给我们指导,大家全凭自己的理解和喜好,仅用了几十分钟,就按要求把学校和专业填报完毕,然后回家去了。
一个月后,我们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,这才知道,六个人中只有三人录进了大学,包括我在内的另外三人全都落选进了中专。当时的我并没有怎么在意,生活在农村连县城也没去过,对于大学和中专,除了明白那个“大”和“中”字的差异外,并不懂得它们有什么区别。直到进了省城,在我就读的中专周围有好几所大学,这才明白:中专和大学之间的差别大着呢!
恢复高考的头几年,大学录取人数每年仅十万人左右。由于程序不甚规范,许多有关系的考生虽未达到录取分数线,但以复查试卷的名义更改考分甚至直接走后门就上了大学。新同学中也有几个跟我一样落选的人,我们常常聚在一起议论,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懊恼和不平。第一学期结束了,放寒假时我把自己的行李全部打包带回了家,打算放弃中专学业复读半年再参加高考。我相信自己进城开了眼界,长了见识,一定会刻苦学习,审慎填报志愿,考进一所好大学。
然而事与愿违。彼时,从农村录进大、中专学校的学生其户口也会转进学校,毕业分配后会再次转到工作单位所在地城市。一个农家子弟能够跳出农门是一件多么困难和令人羡慕的事情啊!你还挑什么大学、中专?在父母和亲友的呵斥与劝说下,假期结束后,我只好又背着行囊沮丧地回到了学校。
虽然后来通过业大学习也拿到了大学文凭,但考上了却没有读上正规的大学,毫无疑问是我人生中的一件憾事。
二
中专毕业后,我被分配到省城一家大型国企从事管理工作,正式成为了路遥先生笔下的“公家人”。从小看惯了农村风光,熟悉农活也了解农民,进了工厂,如同《平凡的世界》里孙少平被招进煤矿工作时的感觉一样,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。
厂里的机械设备数不胜数,车、钻、刨、铣以及电焊等,只要有空,我便去车间和熟悉的工人一道侍弄这些铁家伙。我工作的计划处下辖有产品仓库和发货场,小时候总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驾驶拖拉机,现在隔三差五就去开开那里的电瓶车、叉车、行(读hang)车。
除了工作、学习,业余时间我还迷上了集邮。假日里总爱逛逛邮局的门店,如果出差,一定会去当地的邮币市场收集邮票。进入九十年代,国内突然掀起了一股炒作邮票的风潮,平常难得一见的稀缺票品在市场上都有出现,趁此机会,我也开始以邮养邮倒买倒卖。很快,我手上屯集的邮票越来越多,建国后发行的邮票除了部分小型张,或新或销几乎集齐,另有不少复品,一度热炒的猴票,高峰时有好几枚在手头周转。那时,在我工作的工厂及附近单位的集邮圈,我已经小有名气,不少邮友和邮商常常来找我配票,遇到邮展时,我还会将一些紧俏票品出借给集邮协会。
转眼到了该恋爱成家的年龄,和其他少男少女一样,我也开始春心萌动。我是农民的后代,各方面的条件都算不上优秀,恋爱时自然遭受了一些挫折,当然,也错过了一些机缘。
我的妻子在我就职的企业下属一个子公司工作,入职时是车间行车工,后来转行到生产科当发货员。她为人正直,可性格有点孤僻,脾气也比较暴躁,老实说,并非我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。尽管心中有些不情不愿,但在父母的催促下,我与她交往两年后,还是在一间租来的平房里草草地结婚安家了。
结婚登记照
一九九三年六月中旬,一天傍晚,已怀孕六个月的妻子突然感到腹中阵阵剧痛,我急忙将她送往妇幼保健院就诊,医生检查后说有流产的危险,必须住院治疗。在住院部,护士每天给妻子输液保胎,以尽量延迟分娩日期,同时加速胎儿的生长发育。可到了二十七日清晨,妻子还是出现了临盆迹象被推进产房。
在产房外面的家属等候室,我推开窗户,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,城市正从熟睡中醒来,鸟儿们成群结队地飞出树林在空中翱翔,行人车辆开始在街道上往来穿梭。多么美好的夏日啊!可我却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,心中惴惴不安,生怕产房里的妻儿会出现什么闪失。
仅过了不到一小时,医生抱着一个用毛巾裹着的小生命出来了。他没有进育儿室,而是径直朝治疗室走去,我紧张地跟在后面。与育儿室不同,治疗室里摆放着很多保温箱,箱子里躺着的全是需要救治的病婴。医生没有进去,而是把包裹放在门口的一张桌上,打开后对我说:“是个男孩,只有两斤四两。”
我朝桌上看过去,只见一坨皱巴巴、乌红色的肉球在毛巾上扭动着,没有哭声,小手、小脚以及五官均未发育成形,尤其是两只耳朵还紧紧地贴在头皮上没有打开。多么可怜的孩子啊!与那些正常出生的婴儿相比较,我心中感到刀割般的难受。
这时,一个在医院做保洁工作的太婆得到消息后也走过来站在我们旁边,这些日子,我已经听说过医院将许多死婴和弃婴交给她私下处理的事情。
医生望着我问:“怎么办?”
“什么怎么办?这可是一条生命啊,赶快救他!”
“那你可得想好哦,两斤多、六个半月的早产儿,感染关和呼吸关很难挺得过去,据我所知,我们医院到目前为止只救活了一个。我可不敢跟你保证,弄不好会人财两空的,而且即使救活了,也许还会留下什么后遗症。”
“先别管这些,你们只管尽力去救!”
在以后的日子里,我每天除了照顾妻子,余下的时间都在治疗室门口晃悠,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面张望,只要发现孩子在保温箱里有什动静,就赶忙让医生、护士过去查看。此外,我还隔三岔五地上街买来冷饮、西瓜等送给医护人员,生怕他们不帮我尽心尽力。
一个多月后,医生说孩子已经长到三斤二两重,基本上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,便让我们出院了。
回到家,我们按照医生的嘱咐精心照料着这个急匆匆来到人世间的小生命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我去职工医院借来了氧气袋,只要感觉孩子呼吸不顺畅便给他吸氧;孩子嘴巴太小,吸不上妈妈的奶头,我又从工厂测试中心找来烧杯、吸管等,让妻子将奶水挤到烧杯里,加热后先吸进吸管再一滴一滴地滴到孩子嘴里;早产的孩子总爱紧贴在父母胸脯上睡觉,要让他保持一种仍在妈妈肚子里的感觉,否则他会哭闹,因此,白天我上班后妻子几乎一整天都将他搂在怀里,到了晚上,我再用一根布带将他绑吊在自己胸前,双手抱着他靠在床头板上睡觉休息……
就这样熬过了半年,孩子渐渐长得白白胖胖,与正常出生的婴儿无异。春节前,我抱着他去照相馆拍了几张照片,回乡下老家时,把其中一张送给了父母。
母亲惊呼道:“啊?这是你儿子呀?不是说早产了吗?你一直没给家里来信,我还以为……”
我自豪地说:“您儿子是个什么人呃?我可不会轻易就舍弃您宝贝孙子的性命呢。”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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